我一直以为顾安澈是真的爱我的。
起初他只是我的病患之一,却因了一句时宜,我想带你回去,看看长安的月亮。
我便陪他一路披荆斩棘,从不受宠的皇子走到了如今一人之下的太子。
无数个夜晚,他拉着我在月下盟誓时宜,我一定会让你成为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。
直到他当上太子第一件事,却是娶了相府嫡女洛云初为太子妃。
我成了整个太子府的笑柄。
时宜,我现在的地位还不稳,几个兄弟都虎视眈眈,相府是我必须争取的助力。
时宜,辛苦你再委屈一段时间。
时宜,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人,你一定要相信我。
彼时,顾安澈说得真诚。
可是一转身,他却日日歇在洛云初的院里。
甚至有一次我早起去问安,看到他正在给洛云初画眉,镜中两人相视而笑,真是十分般配。
可惜我来的不是时候,他局促地停了手,避开我的目光。
我冷笑。
他不悦。
时宜,你也是府里的老人了。
云初也宽厚,以后起早问安便免了吧。
他用话支开了我,也免了自己的心虚。
毕竟他曾说过,此生只为我一人画眉。
2晚膳过后,顾安澈来寻我。
见我桌上饭菜丝毫未动,便让下人端来莲子羹。
为何又不用膳?
顾安澈舀起一勺莲子羹喂到我嘴边这可是我亲自做的,足足在厨房熬了两个时辰。
他惯会拿捏我,知道我虽擅长熬药,却不擅饮食。
我从小是个孤儿,是师父一手带大的。
但师父严厉,与我并不亲近。
所以我一直所求不过一屋两人三餐四季。
当初顾安澈说要带我回长安看月亮,因为这是他的故乡。
他说以后我们会在这里有个只属于我们自己的家,我便心动了。
只是现在看来,他想回来,绝不仅仅是为了有个家。
你曾说过,四方食事,不过一碗人间烟火。
现在怎么糟蹋起自己的身子了。
他将我圈在怀里,鼻子亲昵地蹭着我的脖子。
想到他刚从洛云初那来,身上还带着她的香粉的味道,我心里便觉得恶心。
挣脱他的手臂,别过身子不理他。
时宜还在生气?
他明知故问。
云初刚入府,又是相府嫡长女,我总该多留些日子在她那的。
要不老丞相会不悦。
他说得理所当然。
时宜,现在要以大局为重。
当初迎云初入府之前,我就打听过,她是个温柔的性子,绝不会给你脸色看。
你也莫要使性子,与她斤斤计较。
他掰过我的肩,语调似是恳求。
我心下一冷。
明明被贬妻为妾的人是我。
被冷落怠慢的人是我。
现在却要劝我大度,莫要斤斤计较,好像自始至终,她才是那个受了天大委屈的人。
我怔怔地看着眼前的顾安澈,说不出一句话,只觉得陌生。
毕竟从前,他是个我受了一点委屈,都会皱一天眉的人。
好啦,别生气了。
知道你不高兴,我这不马上就赶来看你了嘛。
顾安澈点了点我的鼻子,重新把我拥到怀中。
仿佛无理取闹的是我,而宽宏大量的是他们。
太子殿下,不好了。
太子妃突然呕吐不止,您快去看看吧。
果不其然,他不过刚在我这坐下半刻,那边就出事了。
你们是怎么照顾的!
顾安澈呵斥完下人,拉着我便往洛云初的院子里赶时宜,你跟我一起去,现在我只相信你。
自始至终,他没有回头看我一眼,也没有问我是否愿意。
3洛云初并没有生病,也没有中毒。
两个月的专宠,毫无疑问,她怀孕了。
这成了整个太子府最大的喜事,也成了最大的考验。
因为这个孩子可能是当今陛下的第一个皇孙,也就是皇长孙。
安顿好洛云初,顾安澈又回到了我这。
时宜,你知道这个孩子的重要性。
我问了太医,十有八九是男孩。
时宜,我信不过别人。
你知道的,这个消息一传出去,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我这太子府。
你的医术堪比太医,有你在,一定能保她们母子平安的。
帮帮我!
顾安澈握住我的手,不惜半跪在我的面前,眸子里满是期待。
以身试毒说得轻松。
我虽是医女,遍尝百草,但哪有什么真的百毒不侵,不过是对毒素的抵抗力强一些罢了。
过去我在民间行医,所遇大多都是毒性不大的草药,勉强还能抵抗。
而这权力之争中,大多都是致命的毒药。
对我来说,哪怕不死,也要损伤肺腑。
这些,顾安澈怎会不知。
三年前,他为立军功,与突厥使节谈判。
为保他平安,我尽数为他饮下突厥使节的敬酒,结果身中奇毒。
那毒不会致命,却会让人遍尝蚀骨噬心之苦。
我被折磨了三天三夜,差点引刀自裁,幸亏顾安澈及时打退突厥,带回解药。
那时他抱着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我仰天痛哭,绝不是虚情假意,并且承诺,绝不让我再为他试毒。
没想到时过境迁,人心善变,终于没有什么可以永恒。
4顾安澈让我搬进洛云初的院子,与她同吃同住,好照顾她和她腹中的孩子。
下人们私底下偷偷议论我,被贬成侧妃不算,现在竟然变成了伺候人的丫鬟。
洛云初倒是极为客气,不仅惩罚了那些下人,还送了我不少东西,却更像是打赏下人了。
按照顾安澈的安排,洛云初每日的饮食,要先由专人用银针试毒,再提前一个时辰送到我这,由我亲自尝验。
这一日午膳,顾安澈来看洛云初,我们三人同桌而食。
眼看着洛云初往碗里夹了一块鸭肉,顾安澈也放了一块在我碗里,柔声地说时宜,你尝尝。
府里新来的厨子,这青梅酸鸭做得不错。
我抗拒地看着他。
作为医者,为了保持敏锐的味觉,我极少食荤腥。
这一点顾安澈是清楚的,今日这顿饭,看样子不过是来确定,我是否每日尽职地帮洛云初试毒吧。
没事,殿下。
时宜不喜食荤腥,我怀孕口味变得快,突然也不想吃了。
洛云初放下筷子,试图缓解我们之间紧张的氛围。
时宜!
顾安澈压低了声音,语气中的不悦再明显不过。
我只好夹起鸭肉吃了一小口,他的脸色才缓和过来。
一顿饭三个人吃的都各怀心思,最后落云初也没有吃那盘青梅酸鸭,只吃了两个素菜。
饭后,洛云初向顾安澈讲述着这些时日孩子的变化,从轻微的蠕动到明显的胎动。
顾安澈全部的精力都在洛云初的肚子上,那目光新奇又小心。
我有些失神,恍恍惚惚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。
5我和顾安澈曾经也有过一个孩子。
那时他还是个不受宠的皇子,所有的难事他都揽在身上,只为了让陛下看到他的能力。
时宜,这次救灾你跟我一起去吧。
你医术高明,一定能尽快控制住疫情。
时宜,如果这次救灾顺利,父皇一定会奖赏我。
说不定,我就可以回长安了。
时宜,长安很繁华,以后你会成为那里最尊贵的女人。
救灾的确很顺利,而我却感染了当地的时疫,早产了。
小腹的坠痛,下体的撕裂让我疼得几乎昏死过去。
最后孩子落地就没了气息,顾安澈捂住我的眼睛,不让我看时宜,我向你保证,我们以后一定还会有孩子的,有很多很多的孩子。
你今日所受的苦不会白受,我顾安澈一定会给你全天下最好的一切。
同时,那个男人的泪水也滴落在我的肩头。
医者不自医,我自己的身体,我再清楚不过。
中了突厥奇毒,伤了根基,便不容易受孕。
再加上小产伤身,再想怀孕,几乎没有可能。
可是顾安澈不信,他为我遍寻名医,甚至连民间偏方也不放过。
有一次,为了一味罕见的药引子,他重金求购不成,不惜亲自深入山涧采摘。
最后在林中迷路,三天三夜才回来。
回来的时候,衣衫褴褛,像个乞丐。
他却笑着举着草药对我说时宜,你看我找到了。
你的病一定能治好。
那时候我就认定了,这是比我生命更重要的男人。
可是如今,他却捧着别的女人的肚子喜笑颜开。
6记忆像洪水一样将我淹没,小产时腹部的疼痛好像又卷土重来。
我的精神开始有些恍惚,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有看那孩子一眼。
额头上开始渗出细细的汗珠,腹部的绞痛也越来越厉害。
我才意识到这不是做梦,也不是回忆。
我中毒了。
撑着一口气,我唤来竹湘殿下……去找太子殿下。
竹湘小跑着离开,我跌坐在床上,头朝着门口的方向望着。
顾安澈,你在哪?
快来啊!
我好痛。
小腹的疼痛越来越厉害,我开始感到害怕,像上次失去孩子一样害怕。
细碎的脚步声渐近,回来的却只有竹湘一人。
太子呢?
压抑着极大的疼痛,我紧紧地攥着竹湘的手。
太子他……太子他……竹湘欲言又止的态度,让我彻底没了期待。
干脆整个人蜷缩起来,对抗着彻骨的疼痛。
说……吧我的牙已经开始颤抖。
太子殿下拿了回春丹去了太子妃房间。
回春丹,能解百毒。
我历经艰险只得两颗,留给他以备万一。
如今他却给了洛云初。
我都能猜出那毒下在了那盘青梅酸鸭中,而她根本就没吃那盘鸭。
顾安澈啊,顾安澈,没想到有一天,你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别人。
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。
我的视线开始逐渐模糊。
7再次醒来的时候,顾安澈正守在我床边,一只手紧紧地攥着我的手。
时宜,谢天谢地,你终于醒了。
他不管不顾地将我搂在怀里。
我有些讷讷地没有说话,也没有回应。
有些人可真奇怪,明明昨天不顾我生死的人是他,如今看起来好像爱我如命的也是他。
时宜,你放心。
这些苦我不会让你白受,所有下毒的人,我都会让他们付出千倍万倍的代价。
这句话听着有些熟悉,可惜上一次他说完这句话以后,我又受了很多苦,所以这次我不相信了。
我乖乖地喝下药,再听到他说起这些日子,对我的思念和爱恋的时候。
很意外,我竟然毫无感觉,只觉得他在演戏。
我觉得他还不如直接说,等我保护洛云初顺利产下孩子,我与他就此两清,从此天高海阔,我们各自逍遥。
为什么非要弄些虚情假意呢?
经历了这次中毒事件,我的感觉前所未有的好,心中突然变得豁然开朗。
不再纠结他是否真的爱我,不再难过于他的改变。
好像就是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,我就迈过了那个坎,放下了过往的一切,获得了新生。
时宜,你怎么了?
不要吓我!
见我一直不说话,顾安澈紧张起来,晃着我左看右看。
我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,轻松地说没事啊。
你有精力在这看我,不如多去陪陪洛云初,想必她昨天也受了不少惊吓。
你这说到底还是吃醋啊~他轻轻地揉了揉我的头发昨天是我一时糊涂,夫人莫要生气。
听到夫人一词,我本该喜笑颜开。
这是从前他哄我的惯用伎俩,他知道我根本不贪图什么太子妃之位,只想与他做一对平常夫妻。
可现在我竟然毫无感觉,果然一念放下,万般自在。
我敷衍地笑笑,僵着身子。
顾安澈好像察觉出了我的异样时宜,你怎么了?
可是身体还有哪里不舒服?
从前最是喜欢看到他紧张我,如今却只觉得被问得厌烦。
推开他的手,我催促他道我没事!
你不如先去查一查洛云初房里的人吧。
你这话什么意思?
他疑惑地看着我。
昨天的毒有可能是她自己下的。
给自己下毒?
不可能。
这个孩子是她稳固地位最好的方式,她不会犯傻的。
他言之凿凿,好像是我嫉妒成狂,诬陷她一般。
见他并不信我,我也不想多言,只扭过头,不去理他。
殿下,太子妃请您过去。
宫女来得正是时候。
他看看我,犹豫了一下,最终还是拂袖离去。